我的外婆

    最近打電話回家，通常電話那頭回答的聲音是女性，我都會不假思索地開口說媽～然後就會聽到較為沈甸甸的聲音回答我不是你媽，我是外婆之類的；因為我的外公通常時間一到都會把電視轉到政論節目，然後會隨著節目議題在電視機前開罵三字經，我的外婆常常就在這時候出現，並且大罵因為中聽需要帶耳機的外公，叫他小聲一點，有的時候我的外公把電視機的聲音轉到霹靂無敵大聲的時候，我的外婆也會當面喝斥他；由於兩個人的電視喜好不見相同，也剛好我家在我外婆家隔壁，樓層有門相通，所以外婆常來我們家看電視，只要我爸媽不在，她就會代為接電話。

    上次打電話回家，是我的外婆接的，雖然忘記了跟她對話的內容是什麼，但我卻記得我用非常八點檔式的口吻對她說蝦咪、蝦毀，整個跟她通完電話，心裡其實很高興，因為在我童年稀疏的記憶裡，從小我的爸爸就長年在外工作，我的媽媽有時候經營服飾店或者出國採購時，我就被委託給我外婆照顧，然後以前外婆還沒搬家的時候，那個老房子是有點日式的風格，所以木造的樓梯有點陡峭，外婆總會在二樓往一樓的第一階坐著，問我要不要揹揹，我總是舉起小手抱著外婆的脖子，外婆就這樣一步一步揹著我下樓梯。小時候媽媽要去日本，她離開前，我嚷嚷她不要走，站在小椅子上大哭，母親離開，外婆大罵我不准哭，還說要修理我，只是那時母親離開門的光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，陽光格外耀眼，把母親都幻化了剪影。

    今天打電話回家，接起來的還是我的外婆，她說爸媽去散步，然後我們就開始聊天，她說，要我媽下輩子再嫁給我爸，只因我爸是個好丈夫，我立刻回答她：「那你也要再嫁給外公，這樣才會有我媽，我媽才能再遇到我爸」，語畢，她立刻回擊，說她不要嫁給我外公(因為我的外婆曾經抱怨我的外公一點都不體貼，一輩子都沒跟她說過悄悄話)，我就回她:「那你要嫁給哪個樣子的？」她回答：「要在她生病的時候，能夠體貼她的人。」然後就對著我說，要我也要找一個像我媽一樣的女孩子；最近我的外婆總會叨念我們這一輩，趕快找對象，然後我都會虧她，說要找一個像她這麼美的人，又會做ㄋㄚˇ ㄋㄚ 滋給(日式醬菜)，她總會假裝沒聽到，然後抱怨她現在身體不好已經無法做醬菜了，再繼續說她的，又說下次做給我吃。

    外婆在她壯年的時候，曾經是個運動高手，時常在我國中母校的操場跟朋友打槌球，甚至到處征戰，有時候我上體育課還會遇到她，只是她老年身體狀況不好，各種病痛纏身，開了許多次刀，今昔對照，難免有些失落，所以她的活動範圍受限，只能關在家裡，然後開始控制每個人的作息，甚至到有點強迫症的地步，例如某個人只要沒在吃飯時間出現，她就會大聲的呼喚那個人的名字，也由於我從小幾乎都在外婆家吃飯，所以我常常也是那個被呼喊的名字之一，有的時候我都會捉弄她，無聲無息的溜到飯桌上，然後當她在客廳又再度大喊我的名字時，我的舅舅們總會對著她說：「我就在這阿！」然後我的外婆就會笑笑說她怎麼沒看到我下樓梯。

    我很愛我的外婆，每次回到家，我總是對她大小聲，甚至用台語直呼她的名字(玉英)，或許，她是在這個世界上，唯一讓我可以這樣大聲吼叫的人，不過我不是失控的吼叫，而是刻意的吼叫，她說她老了常常會被我嚇到，我媽有時候也在旁邊說不可以對她這樣，但我想我是仗著從小被她帶大的緣故，所以覺得這樣跟她互動很有意思。

    說真的，我還希望來世若為人，能夠再次遇到我的外婆，再一次把我的小手，環繞在她的脖子上，躺在她的背膀，謝謝她既為父又為母的揹著我長大。

    碧戈凱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