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據唐代作家裴鉶的傳奇小說改寫而成的電影<刺客聶隱娘>,其實是一個極為通俗易懂的故事。
故事何以簡單?說穿了就是一個刺客選擇不殺的道路,情節其實說來聳動精彩:隱娘師從道姑修行返家後,奉朝廷派的道姑之命,刺殺魏博藩主—表哥田季安(張震飾演),只因身處唐代藩鎮割據,朝廷與各藩鎮間角力的世道,捲入了表哥家政治派系權謀與「後宮」的鬥爭,舉凡活埋政敵、又或者大房田元氏(精精兒)找師傅空空兒作法,索取假藉雞血偽冒月事的二房胡姬性命等,故事裡的人性角力十足險惡;但對比劇中人物的殘忍,動機殺人奪取性命的易,卻也反映隱娘身為武藝高強的刺客,最終選擇不殺的難。
許是刺客生涯開始,見大僚小兒可愛,不忍殺之,道姑訓誡殺人必斷其所愛的關係,開始涉世的隱娘初見人情世故所致;於是在表哥家中,觀察到表哥所愛的胡姬對她命運抱不平、表哥也非無良之人,身為一藩之主的權衡等,若其驟逝,年幼的長子繼承必定引發另一場鬥爭,體悟世事無常,最終選擇收手與磨鏡少年歸隱一途。
自2015年坎城影展首映隔天,媒體紛紛傳回有關電影的消息,一時間,一方說法是飾演女主角的舒淇全片僅有兩句台詞(實為九句),報導一出,讓遠在地球另一端,侯導故鄉的我們不僅好奇,做為電影主角,台詞竟然只有兩句,顯然電影<刺客聶隱娘>相當考驗演員的演技,更不用論飾演磨鏡少年的日本演員妻夫木聰,全片台詞僅有一句而已。
我認為,隱娘的言簡與喜怒不形於色,形塑了侯孝賢導演心中的刺客形象,觀賞<刺客聶隱娘>裡,舒淇第一句吐露的文言文台詞極為自然悅耳;情緒上,較為有起伏的兩段,分別是磨鏡少年幫她療傷,隱娘娓娓道來嘉誠公主「青鸞舞鏡」的哀傷典故(但舒淇摀面哭泣)、以及片末隱娘回到桃花源村,與磨鏡少年重逢的笑靨(鏡頭還有點遠)。一般觀眾觀影,大多藉由第一人稱視角瞭解故事脈絡,而在觀賞<刺客聶隱娘>時,舒淇的言簡與喜怒不形於色簡直一反常態,彷彿觀眾想要多窺探一點主角的內心層面都不可得,而這份「多要」,卻顯得彌足珍貴,電影技高一籌地,時而透過不同視角轉換,填補了刺客形象中,那畫面外未顯露的龐大輪廓;影展映後訪談,舒淇笑談她吊在十米高的樹上,還被侯孝賢導演要求收斂演技,可見相當考驗演員,但仔細觀察她極為節制的演技,依然層次分明,游刃有餘。
做為東方文化獨樹一格的武俠片片型,港台歷來多少導演都曾立下不同的敘事風格,然而侯孝賢導演的武俠觀,讓人感受十足的生活感,比照全內景拍攝的前作<海上花>,選擇搭景在中影文化城空地的<刺客聶隱娘>,在張震飾演的魏博藩主—田季安宅邸,美術布景華美無比,尤其特寫人物在談話的時候,垂掛在空間內的絲綢,隨著風吹而起,那恰到好處的起伏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外,也正因為那風吹布簾的效果,營造空間的通透感與生活感,比起室內戲的燭火閃動更佳迷人,穿插如浪花洗過碎石的風聲與蟲鳴,想來衣著繁複的唐人,在夏季也顯得涼快合理。
誠如作家成英姝所言,電影<刺客聶隱娘>敘事是潑墨,影像是工筆,精雕細琢唐代生活寫實,故事卻說得簡潔寫意,連打鬥都俐落到位;偌大的巨幕影廳裡,眼見精精兒的面具背對螢幕裂開落下,不願戲劇化的侯導,在節制之餘,依然交代了面具落地之實;林強的配樂也像舒淇的演技節制精準,那用來報時的鼓聲與華美的舞宴音樂,延伸了畫面內涵的寫意。
電影<刺客聶隱娘>故事短而精巧,幾幕追求寫實拍攝,靜候自然發生的”特效“叫人神往;電影上映前,侯導在訪談中揭示了台灣電影應該做自己,從邊緣角度的去看待主流的市場,將來進入市場結合後,才能保有自己的特色,心心念念,憑著直覺與衝動,關愛著自己故鄉的電影產業。
碧戈凱特 寫於 <刺客聶隱娘>上映前夕 2015.08.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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